那一碗孟婆汤

黑眼豆豆

(飘于水云间）
     地狱里。

    我是一名夜叉。我的职责就是把那些新死的孤魂野鬼从黄泉路上摆渡到鬼河的对岸。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不知道我来地狱多久了，我记得刚来的时候河边的那株高大的轮生树还是颗雏苗。我记不清我摆渡了多少的鬼魂，只是一船一船的鬼魂们大都恋恋尘世或者不愿意来地狱。

    我时常觉得在地狱挺好的。虽然不见天日，可是每天我摆渡工作结束的时候，坐在黑魊的鬼河边，在轮生树下倚着树干，偶有微风吹过，不算差事。就是因为这牛头马面取笑我是地狱里最不上进的鬼魂。他们说每一个会来地狱的鬼魂都是判官大笔一挥，要么罪有应得要么枉死的，都希望在地狱尽快修行成果，然后在孟婆婆那里得到一碗孟婆汤，往事灰飞烟灭，后世继续轮回。我是枉死进地狱的，十八岁那年我被村长的耕牛顶死。

    又过了不知道有多久，当我在轮生树旁种的幼苗也长得挺拔粗壮的时候，白无常大哥来找我说判官有事要对我说。我问白无常大哥什么事，他笑笑说是好事，并且说现在地狱像我这么尽职的夜叉越来越少了，实在有点可惜。我一头雾水。

    在判官殿，判官翻着生死簿对我说，我十八岁那年他判我被村长的耕牛顶死，然后枉死进了地狱。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千年。原来我来地狱一千年了。判官接着说，一千年里面我在鬼河摆渡鬼魂，尽职尽责，现在已经修果成功，可以得到一碗孟婆汤，重新轮回回到尘世间去。我听后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判官，又看了看两边的黑白无常大哥。黑无常问我，难道不高兴可以重新轮回。我淡淡的对判官说，我不想轮回尘世，现在在鬼河做一个摆渡夜叉已经很满足。从判官把手中的笔吓丢和黑白无常两位大哥伸得更长到地的舌头的情景，我知道我也许是他们千万年以来碰上的第一个傻鬼。可是我决定了，我笑了笑走出判官殿。在回鬼河的路上我瞟了瞟生死桥另一头的轮回门，还有孟婆婆的小屋，我觉得鬼河更有归宿感。

    又过了两千年，换句话说，我有了三千多年的修为，已经是地狱里面资格最老的夜叉。我依旧重复着摆渡。几千年里，我旁观过不少的鬼魂来来往往，轮回多次，而我的心，如果鬼夜叉也有心的话，它大概早已经归于平静，看破万世。

    有一天，黑白无常用锁链绑着一个一身白衣批头散发的女子从黄泉路上来到我的渡前。白无常说，送她到对岸，然后让千劫城的小鬼带走。

    当这个白衣女子走上船来，和我四目相对的时候，我呆住了。几千年来，我以为早就静淡的心起了涟漪。女子眼神的怜怨，无奈中的无助，以及对尘世深深的未了之情，烙印在我的脑中。哪怕是在这之后的几个月，几年里，白衣女子完全走进了我的心。我从牛头马面那里知道了进千劫城的冤魂是因为他们的尘根太深，淚气太重，要三千年的修行才能再世轮回。三千年。

    我常常在夜晚到千劫城外，看着她在城头眺望黄泉路的路口。我想我无论如何要帮助她，让她快乐。有一次我感到我的脸上似乎有点的微凉，地狱怎么会有雨呢？不，温温的，那是她的泪，她一定很想回去，可是三千年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长了。三千年哪。

    阎王殿上，阎王和地狱诸官都对我的请求惊呆了，判官和黑白无常比两千年前的动作更加的夸张。可是我不后悔，我决定把自己三千年的修行换给白衣女子一碗轮回的孟婆汤。

    在孟婆婆那里，我问她为什么轮回要喝她作的汤。孟婆婆说，因为把汤喝下去就会把自己这世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包括我用我修行换汤给白衣女子的事，她也会忘记，之后清清白白的再转世投胎，重新拥有新的生命。我说我并没有要她记住我。孟婆婆笑笑用她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头，说我是傻孩子，是她在地狱亿万年见到的最傻的孩子。我是个傻孩子，我死的时候才十八岁。

    那天，我在鬼河和我生活了三千年的轮生树下，我看着她在生死桥的那边走向孟婆婆的小屋，她回头看了看我这里，眼神流露出一丝的感激和愧疚。可我已经心满意足。当她进入小屋，喝完孟婆汤后，头也没回闪入轮回门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控制不住泪流满面。

    阎王在我身后说，事事皆二阶，一曰因，一曰果，没有无因之果，没有无果之因，你见到她是种下的因，今天是所结的果，或许这只是你和她的因，他日还有果……